郗超是个不错的老师,讲解士族谱系头头是道。

让桓容头大的亲戚关系,经他之口瞬间清晰。从家主到子嗣,从嫡系到分支,无不井井有条。随便挑一支出来都能说得一清二楚,各士族的品评更是手到擒来。

“秦氏呢?”

“无品。”

“秦氏无品?”

秦氏在北地,纵然底蕴深厚,仍被部分侨姓和吴姓士族排斥。直言其同胡人为伍,不配为大中正品评。

“大中正不出面,故而无品。”

听完郗超的解释,桓容当即愕然。

这算不算另类的小团体?

事实上,不只秦氏遭到如此待遇,留在北方的高门各个如此。

西晋灭亡时,未能南渡的士族要么被胡人政权所灭,要么依附于对方。为形势所迫,少数甚至和胡人联姻。经过几十年时间,两地高门距离渐远。随着时间过去,彼此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。

“亡者无可定品,余者亦然。”

这句话很实际。

全族被灭的定品也没用,死人如何能推举做官?依附胡人政权的,无论真心投靠还是虚与委蛇,都不会被东晋政权接纳,之前有品评的也会被废弃。

当初侨姓士族南渡,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被吴姓士族接纳。尊贵如王导,照样被骂过“伧人”。

琅琊王氏尚且如此,在南方士族眼中,留在北地的高门会是什么地位,自然是可想而知。

秦氏凭借坞堡和仆兵挡住胡人的侵吞,在北地颇负盛名,的确有不少南方士族赞其英雄。可是提到品评,依旧压不过反对的声音。

“秦氏坞堡建于氐人和慕容鲜卑交界,最危急时,四面均被胡人包围。”

见桓容听得认真,提出的问题也颇有见地,郗超爱才心起,提笔在纸上勾画。大概盏茶的时间,一副简略的“地图”便呈现眼前。

由于郗超刻意画得简略,寻常人压根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。与其说是图,不如说是交叉的线条更为贴切。

“此地为氐人所占,向东则是慕容鲜卑。秦氏坞堡便位于两者之间,经数代家主经营,收拢超过五千流民,战力不下光熙年间乞活军。”

提起“乞活军”,多数人或许没有概念。提起发出“杀胡令”的冉闵,绝对是大名鼎鼎,如雷贯耳!这个和胡人硬扛,和东晋朝廷也不对付的杀神,就是出自乞活军。

“光熙末年,秦氏在并州建坞堡,收拢离散士兵和逃难百姓,其后势力扩展到洛州和荆州。期间屡遭胡人进攻,一度岌岌可危。凭其堡内兵卒悍勇,终究是挺了过来。”

“据悉当年一场大战,坞堡外墙倒塌,绕城而过的河水都成血色。”

话到此处,郗超发出一声感叹。

“秦氏家主少有寿终正寝,多死于沙场。”

“咸和年间,秦氏郎君与鲜卑对战,身陷重重包围,战死犹不倒。胡人不敢近,鲜卑主将下马,赞其盖世英雄!”

“如我汉家儿郎俱能如此,何愁北伐不成,胡族不灭!”

桓祎被说得热血沸腾,脸颊赤红。

桓容忍住眼中热意,一遍遍看着桌上的线条,琢磨所谓的并州、洛州、荆州和西河郡到底都在哪里。

等到郗超离开,桓容脑中突然浮现一幅后世地图。虽有些模糊,却恰好吻合郗超勾画的地界。

顾不得多想,桓容立即取笔勾画。

半幅图很快完成,精细程度远胜于原件,更补足几处郗超刻意隐瞒的部分,仅是略去该处地名。实在是他不知道古名,标识出来会惹人猜疑。

见到逐渐成形的地图,桓祎的嘴巴越张越大。

“阿弟。”桓祎口中发干,喉结上下滚动,“可否给我临摹一张?”

“阿兄不以为此事不对?”桓容头也没抬,又勾勒出两条河流,粗略圈出一个范围,就是秦氏坞堡所在。

如果他的记忆没错,此地应该在陕西和山西交界,大部分在太原境内。而郗超口中的荆州,不是东晋的“荆州”,而是氐人设置的州郡。

放下笔,看着已经完成的地图,桓容不由得愣住。

他的记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?

指腹擦过额心,桓容下意识觉得,这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光珠有关。

桓祎没发现桓容不对,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纸上,回答道:“阿弟做事定有道理,我不觉得哪里不对。”

画张图而已,哪里有错?在他看来,阿弟画得比郗参军好看多了。

吹干纸上墨迹,桓容令童子找来一张绢布,将图纸覆到其上,小心的卷了起来。

“阿兄,这张图暂时不能给你。”

见桓祎面露失望,桓容安慰道:“此事到底是背着郗参军做的,不好声张。况且图还不全,等到郗参军随阿父回姑孰,我将图上补全,阿兄可以随时来看。”

“一言为定?”

“自然。”桓容道,“阿兄要为我保密,不向他人泄露半句。”

“阿弟放心!”

桓祎性格耿直,凡事想得开。行事有些鲁莽,心思却相当单纯。下定决心对谁好,必定会坚持到底。

亲手将绢布藏在箱中,桓容吃下两盘撒子,又拉着桓祎一同习字。

“阿弟,我真不成!”桓祎苦道,“看到这些我就头疼!”

“阿兄……”

“我想起来了,今天的磨盘还没举到五十下!我先走了,阿弟莫要累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