桓济尚无子女,唯一怀有身孕的妾室又被打得小产,至今生死难料。如果病况无法治愈,此生恐要绝后。

营中医者均被召集,逐个为二公子诊脉。

诊断出的结果无一例外,除非神医再世,并且专治男子不举,否则,桓济再无转好的可能。

“庸医!滚,滚出去!”

得知这样的结果,桓济登时暴怒,英俊的面孔极度扭曲,仿佛恶鬼一般。

“郎君,郎君莫要移动,伤势……”

医者的话没说完,闪着寒光的剑尖已抵至喉间。

桓济满脸狞笑,宝剑划过医者的喉咙,刹那间鲜血飞溅。连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,医者双眼圆睁,单手捂着脖颈,仰面栽倒在地。

普通一声,仿佛开启混乱的闸门。

尖叫声中,桓济挥剑劈砍,状似疯狂。医者婢仆慌乱闪躲,不慎跌倒在地,干脆手脚并用爬向门边。

“住手!”

桓大司马的怒喝在室外响起。

紧接着,数名虎贲破门而入,合力夺下桓济佩剑,反折他的双臂,将他上身压低,半点不能动弹。

“尔等退下。”

桓大司马走进内室,医者如蒙大赦,忙不迭退出门外。婢仆不能走,全部苍白着脸伏身在地,只觉有利刃悬在头顶,随时可能落下。

“你可知错?”

桓济赤红双眼,挣扎着抬起头,看到桓熙和桓歆站在桓温身后,表情带着担忧,眼中却满是讥嘲,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,不由得怒气更甚。

“阿父,儿有何错?!是那些庸医胡说八道!”桓济控制不住怒意,直视桓大司马,态度几近无礼。

桓温负手不言,俯视桓济的目光愈发冰冷。

桓济打了个寒颤,头脑终于清醒,不敢再同桓温顶嘴,低下头,哑声道:“阿父,儿知错。”

“恩。”

桓温没有追究,令虎贲放开桓济,亲自将他扶到榻上,拍了拍他的肩膀,道:“阿子放心,我会遣人回建康寻最好的医者。”

“阿父,此事、此事……儿不欲他人知晓。”桓济攥紧双拳,声音中带着恨意。

“放心。”

遇上这种事,桓济算是废了。消息传出去,同样有碍桓氏的名声。

为此,桓大司马早有堤防,婢仆不足为虑,哪个医者管不住自己的嘴,全家老小都要一起赔命。

“谢阿父!”

桓济眼圈泛红,桓大司马拍拍他的肩膀,状似安慰,实则是安抚。目的是让他不要继续发疯,不然的话,消息压都压不住。

桓熙和桓歆拼命绷紧脸颊,才勉强压制住嘴角的笑意。

尤其是桓熙,他和桓济一起算计桓容,无非是担忧自己的世子之位。如今桓容被赶到盐渎,麻烦缠身,处处危机,桓济就成了他最大的对手。

本想着寻机扳倒对方,不料喜从天降,遇到这样的“好事”。

是滥用助兴药物也好,是杖刑导致也罢。

总之,桓济自此成为废人,连个儿子都没有,还凭什么和自己争?

“阿弟,你安心养伤,阿父身边有我和三弟。”

桓熙站在榻边,满脸假得不能再假的忧心。

桓济看着他,愈发感到怨怒。

终生要被这样的蠢材压在头顶,叫他如何甘心!

日后桓大司马登上九鼎,桓熙更会摇身一变,由郡公世子成为一国皇太子!为阿父出谋的是他,派人截杀桓容的也是他,到头来坐享好处的却是桓熙!

桓济狠狠咬住后槽牙,到底克制住满腔怒火,没有暴起一剑戳死桓熙。自此心头埋下恨意,总有一日,他会让桓熙死无葬身之地!

建康

进入梅雨季节,天空几无晴日。

层层灰云铺展,细雨绵绵,织成纱状的雨雾,轻轻笼罩整座城池。

秦淮河上,商船小舟穿梭往来,丝毫不被雨水影响。

河岸边,不知哪家郎君聚会赏雨。

车盖掀起,年轻的郎君举杯把盏,浑身沐浴在雨水中,黑发披散,洒脱不羁。爽朗的笑声穿透细雨,引来两岸小娘子驻足翘首,许久不肯离去。

六月中旬之后,南来的运珠船逐渐减少,五六日方有一艘,且船上多是次品,别说士族,连寻常的建康百姓都看不上眼。

北来的商船反而增多,尤其是鲜卑胡,完全不受战争影响,大手笔购买绢布彩绸,珍珠珊瑚,黄金一箱箱运出,眼都不眨一下。

同样来自北地,挂着秦氏坞堡旗号的船队却有些特立独行。

船主和船工都是汉人,每日往来大市,偶尔穿过小市,对绸缎珍珠没有半点兴趣,购买的全部是粮食。

“新粮价高,陈粮亦可。”

为首的船主是个粗豪壮汉,比起商人更似将军。

别看外表粗狂,讨价还价一点也不手软。价格压到最低不说,凡有发霉的陈粮一概不收。遇有商家想要浑水摸鱼以次充好,钵大的拳头举起来,明知不会落在身上,依旧相当骇人。

船队停留五日,船舱里堆满了粮食。

启程之日,船身吃水极深,二十余名船工一起踩动船桨,才使得商船沿河北上,离开建康城。

北地商船的举动均被列成条陈,摆上谢安和王坦之案头。思及北方传回的消息,对比朝中,两人禁不住摇头苦笑。

“桓元子虎踞在侧,官家不能立志,我等又能如何?”

桓府门前,司马道福第三次被健仆拦住,终于隐忍不住,气冲冲穿过回廊,欲找南康公主问个明白。

“让开!”

见阿麦拦住房门,司马道福当即举起右臂。未等挥下,室内传出冰冷的声音,“让她进来。”

阿麦侧身拉开房门,司马道福反倒开始踌躇,凭借一股怒气冲到这里,稍微冷静下来,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做了蠢事。

南康公主素来不好惹,皇太后都要避其锋芒。自己身为她的儿媳,这是不要命了吗?

“我……”

司马道福想打退堂鼓,可惜人已经来了,岂是说走就能走得了的。

“愣着做什么,进来”

听出南康公主语气不善,司马道福不禁咬住下唇,怒火早已消失无踪,余下的只有惊慌恐惧。从门边到正堂,再由正堂到内室,硬是磨蹭了大半刻。

绕过立屏风,见南康公主坐在榻前,手中展开一封书信,李夫人侧坐一旁,正将调香用的瓷罐盖好,司马道福忙躬身行礼,大气都不敢喘。

“见过阿姑。”

南康公主不理会,任由她晾在当场。看完纸上最后数语,冷笑一声,将书信递给李夫人。

“看看,老奴这回倒真是大方。”

李夫人展颜轻笑,随意擦了擦手,将书信接过。

两晋时期,纸张开始广泛应用,但圣旨和朝廷公文仍采用竹简,直到隋唐才彻底改变。

“阿姑……”司马道福养尊处优,片刻就有些受不住了。

南康公主扫她一眼,冷声道:“坐下吧。”

“诺。”

“说吧,你这气冲冲的过来,到底所为何事?”

“阿姑,我有事不明。”司马道福扭着手指,低声道,“阿姑为何不许我出门?”

“为何?你不知道?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好个不知!”南康公主语气陡然转怒,随手掷出一枚金钗,当啷一声滚落在地。

“你回建康之后,我是否说过,老实呆在府内,不要随意惹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