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三年十月,吴王慕容垂奉鲜卑国主之命,领一万五千鲜卑士卒驰援蒲阪,同围城的三万氐人大战。

城外杀声震天,城中守军趁机杀出,里应外合,氐人措手不及之下死伤惨重。

鲜卑皇子慕容冲绕到氐人身后,火烧大营辎重。

秋风助燃,浓烟滚滚而起。

战场上的氐人主将当即知晓不好,怎奈被慕容垂的骑兵拖住,无法及时回援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营被烧。

留守的士卒被困在营中,多数葬身火海。有人侥幸逃出,也会被埋伏的鲜卑人斩落马下,死不瞑目。

见计划成功,鲜卑士卒大呼:“氐人大营已烧,主帅身死!”

四五万人绞杀的战场,呐喊声犹如雷鸣。

以为主帅真的被杀,氐人士兵陷入慌乱,再无心恋战,掉头就想逃命。一个带走十个,十个带走百个,继而是几百几千乃至上万。

鲜卑人抓住机会,追在氐人身后乱砍乱杀。

眨眼之间,僵持的战局变成一边倒。

王猛知道是敌人之计,无奈溃败已经成定局,实在无力回天,唯有下令将官收拢士兵,暂时退出蒲阪,尽量减少损失。

是役,慕容鲜卑以不足两万兵力大胜氐人三万,吴王慕容垂再立赫赫威名。不满十岁的慕容冲初次临战,便敢领兵直入敌方大营,同样为世人称颂。

在被称赞勇武的同时,慕容冲的美名更上一层楼。凤皇儿之名传遍北地,一时竟压过了艳绝六部的清河公主。

氐人慌乱撤兵,不慎遇到秦氏坞堡南下的车队。

有乱兵不知者无畏,想要趁乱抢劫,没等队伍中的仆兵举刀,就被赶到的氐人将官率先下手,利落砍掉几人的脑袋,无人再看轻动。

待队伍行远,动手的将官擦去满头冷汗,狠狠一脚踹在断头的尸身上,斥道:“不长眼的东西,不到二十里就是秦氏地界,谁不想要项上人头,离远点再找死!”

简言之,想死就去死,别带累旁人!之前挂在秦氏坞堡外墙的人头都忘了不成?!

氐人士兵全都打了个冷颤,乖乖随军后撤,避开秦氏统辖的郡县。之后同中军汇合,得知自己遇上的很可能是秦璟率领的仆兵,当下冒出一身冷汗。

秦氏善战之名传遍北疆。

尤其是秦璟兄弟,和他们打过照面的胡人几乎是众口一词,要么别惹,遇上就跑;要么二话不说直接拼命。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。

惹了再想跑?

没有那样的好事。

掰着指头算一算,从秦氏立足西河郡至今,凡是惹到秦氏的胡人没一个有好下场。即便能短期占据优势,等到秦氏缓过劲来,必定要狠狠咬上一口,其“凶恶”程度可见一斑。

氐人撤退得不慢,慕容鲜卑追击得更快。

自蒲阪大胜之后,双方又战两场,先时被氐人占据的郡县,七成被慕容垂生生抢了回来。

王猛试过反击,奈何苻坚院中起火,以苻柳为首的氐人部落举起反旗,列举苻坚的种种罪状,其中之一就是逼迫苻生退位,后又迫其自尽。

得知消息,苻坚差点吐出一口老血。

不带这么翻脸无情的!

苻生性情残暴,嗜杀成性,不是自己提前动手,姓苻的都能被他杀绝!如果没有自己,这些人坟头的草能高过膝盖,哪还有机会来造他的反!

苻坚大怒,派人通知战场上的王猛,鲜卑人先不管他,灭了苻柳几个再说!

接到命令,王猛除了苦笑还是苦笑。

慕容垂是个大活人,不是木头桩子。自己这边稍有动作,那边立刻就会察觉。战局瞬息万变,是不管就能了事的吗?

千算万算,就是没算到燕主会起用吴王慕容垂。埋伏在燕国的探子信誓旦旦,鲜卑皇族贵族内部不和,慕容垂早成边缘人。结果消息错误,鲜卑人放出这头猛虎,自己没被咬死也差不了多少。

信件末尾提到慕容冲,却不是因为他的好战果敢,而是盛传的美名。

王猛忍不住摇头。

国主纵有雄才大略,一统北方之心,于政事上也算清明,但这好色的脾性实在堪忧,若是不知收敛,早晚将成祸患。

鲜卑大营前,数匹快马驰骋而过。距离主帅营帐数米,骑士拉紧缰绳,翻身跃下马背。

为首的骑士是一名少年,身材修长,粉妆玉琢。看面相还是童子,身高却已超过十三四岁的少年,在胡人中也很少见。

下马之后,少年扔掉马鞭,兴冲冲闯入主帐之内。

“叔父!”

人未至声先闻。

慕容垂放下竹简,看向闯入的少年,俊朗的面容染上笑意,没有半点怪罪,反而温和道:“凤皇儿回来了,可曾追到氐人败兵?”

“没有。”慕容冲想到就气,坐到慕容垂下首,怒道,“都说氐人好战,我看全是假话,跑起来比兔子还快!”

字里行间带着讥讽,眉尾上挑,嘴唇抿紧,竟现出几分不符年龄的艳丽。

慕容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。

比起慕容冲的急切,他倒不希望氐人败得太快。

战争持续一日,国主便要用他一天。留在京城之外,避开其他人的眼线,正好规划今后行事。如果此时回京,必定会失去兵权,之前的种种努力都将化为虚无。

假使有人在国主面前进谗,别说再被起用,九成会被加倍提防,不能不慎。

所以,战局最好僵持,能拖多久拖多久。

好在朝中有广信公做靶子,皇室贵族忙着自己的田产私奴,暂时没心思找他麻烦。

见慕容垂不说话,慕容冲眼珠子转转,话锋一转,道:“叔父,我听前锋说氐人败兵遇到秦氏坞堡的车队,看样子是要南下。”

“秦氏常往遗晋市粮,不足为奇。”

“可队伍里有秦家人,听说还是秦策的四子。”

秦策四子,秦璟?

“消息确实?”慕容垂的表情微变。三月间秦璟曾往南地,如今又去,莫非打算趁北地战乱,同晋室联合发兵?

“应该不假。”慕容冲眼中闪着兴奋,“叔父,不如我带兵去会会他?”

“胡闹!”慕容垂肃然脸色,当即否决慕容冲的提议。

“叔父,我……”慕容冲还想争取,话没说完就被慕容垂的脸色吓到。

“这里不是皇宫,不容你撒娇使性。”慕容垂道。

“初上战场就口出妄言,如此不知天高地厚,早晚都会闯祸!自今起不许再出大营,不然以违反军令处置!”

“叔父!”

“恩?”

“诺。”

慕容冲被拘在大营,终日郁闷不乐。慕容垂提心秦璟南下的意图,迅速派人乔装改扮,登上鲜卑商船,前往建康打探。

王猛重新调配军队,准备按照苻坚的要求,先清扫氐人内乱,再同慕容垂分个高下。在动手之前,必须谨慎布防,以防被鲜卑人看透底细,趁机再发起进攻。

与此同时,秦氏车队行至淮南,在码头登船,顺流而下前往建康。

船队经过姑孰,遇到府军盘查,秦璟无意拜会桓大司马,并未露面。直至行到建康,停靠码头,秦璟方才带着数名健仆登岸,携秦氏家主的书信往谢府拜会。

谢安恰好不在,接待他的是谢玄。

秦璟道明来意,递出书信。谢玄亲自为他取来通关文书,方便秦氏商船东行侨郡,不被京口的郗愔拦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