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。

无论天潢贵胄王孙公子,还是寒门子弟布衣百姓,上了战场,胸前挨上两刀都会丢命。

号角声起,战事一触即发。

晋军和鲜卑军中各驰出一骑,马上将军皆身披甲胄,手持锐兵,高大魁梧,煞气惊人。

冷兵器时代,尤其汉魏之时,阵前必先斗将!

晋军一方,因段思和李述先后被击败斩杀,邓遐和朱序等心知不如二人,未敢强撑出头,为博面子轻易出战。刘牢之阵前领命,手持一杆镔铁长-枪,倒拖枪头,策马直奔鲜卑武将。

枪尖擦过地面,留下深深的划痕。遇到坚硬的石子,竟擦起闪亮的火花。

鲜卑武将不甘示弱,持一杆长矛,迎面冲杀过来。

当的一声,枪杆和矛身相击,两骑兵擦身而过,刘牢之调转马头,趁着对方不及回身,单手持枪,前臂同枪-身-紧-贴,顺势向前猛-刺。

锋利的枪头破开硬甲,划开皮肉,撞碎骨骼,最终,竟生生穿透武将胸前的护心镜,带着血光穿出。

“死!”

刘牢之大喝一声,手臂猛地用力,将武将从马上硬生生甩了出去。

扑通一声,鲜卑武将掉在地上,脊椎断裂,口中喷出赤色的鲜血,手臂撑了两下,终于伏倒在地,再无声息。

咴律律——

战马的嘶鸣打破瞬间死寂,晋军阵中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喝彩。

刀盾手持刀猛击盾牌,枪兵和矛兵高举兵器用力顿地,弓兵拉起空弦,就连推动投石器的仆兵都用力敲着木杆。

“将军威武!”

“将军万敌!”

晋军士气大振,刘牢之策马驰回阵前,长-枪斜指地面,紫红的脸膛现出武将的傲气。

“再来!”

鲜卑军中一阵骚-动,旋即有一员猛将策马驰出,观其身形,竟比典魁还大上一圈,就连胯-下的战马都比寻常战马高壮。

桓容坐在武车里,看到这员猛将,禁不住直嘬牙花子。

目测这位的身高至少超过一米九,胳膊比他大腿都粗,绝对的立起成塔,蹲地成缸。亏得能寻来这匹战马,否则压根驮不动他。

“此人是慕容鲜卑尚书郎悉罗腾,祖先有西域胡的血统。先前被刘将军斩杀之人,乃是鲜卑虎贲中郎将染干津。”

秦雷秦俭坐在车辕前,钱实典魁立在武车左右。相比后两人,前者常年同胡人交战,更了解鲜卑骑兵,自然更能护得桓容安全。

秦雷说话时,刘牢之和悉罗腾已战在一处。

悉罗腾的兵器十分特殊,看似一杆长矛,却比寻常所用的矛身长出数寸,矛头扁平尖利,舞动起来寒光闪烁,不像用来刺杀,倒更适合劈砍。

“段思被悉罗腾所擒,李述更是死于他手。”秦雷的声音不见起伏,只是目光灼灼,有些按捺不住战意,“四郎君同其交手,曾伤其右肩,如不是鲜卑胡一拥而上,拼命困住郎君的战马,他坟头的草早已经比人高了!”

闻听此言,桓容不禁咋舌。

看着陷入苦战的刘牢之,再看看力拔山兮的悉罗腾,真心想象不出来,秦璟到底是如何伤了这个猛汉,更差点要了他的命。

“同他比拼力气,刘将军不占上风。”秦雷继续道,“想要取胜,唯有寻出弱点,以智破敌。”

话音未落,场中忽然出现变化。

刘牢之扛下悉罗腾一矛,长-枪险些脱手。貌似气力不济,不敢继续对战,狼狈的调转马头,拖枪倒走。

见状,鲜卑军发出兴奋的嚎叫,悉罗腾哈哈大笑,策马紧追而至,誓要将刘牢之斩于马下。

“危险!”

桓容看得心惊肉跳,秦雷微微皱眉,旋即现出一丝笑容。

“府君放心,刘将军不会败。”

果然,刘牢之退到中途,忽然向后弯腰,背部紧贴马身,避开当头砸下的一矛,同时刺出长-枪,枪头对准的方向竟是悉罗腾的右肩!

同秦璟一战,悉罗腾受伤不轻,留下不小的阴影。纵然伤口痊愈,临战仍会不自觉护住昔日伤处。

段思李述本领不济,压根来不及发现蹊跷,已接连败在他的手下。

换成刘牢之,几个回合就发现不对,故意露-出破绽,引他大意上钩,一记回马枪使出去,惊出悉罗腾一身冷汗。

当!

长-枪被挡住,刘牢之又接连刺出三枪,逼得悉罗腾手忙脚乱,几乎要当场跌落马下。

“喝!”

“将军威武!”

喝彩声再起,晋军士气达到最高峰。

两人缠斗十余回合,悉罗腾被逼得不断后退,晋军中猛然响起战鼓声。

桓容推开后窗,好奇观望,发现是桓大司马亲自擂鼓,在阵中为将士助威。

一瞬间,桓容的心思有些复杂。

桓大司马作为臣子,整日想着造反,身为父亲,更是渣到极点。但不能否认,作为东晋赫赫有名的一员武将,桓温戎马半生,率领军队南征北讨,于国于民,确实有着抹不去的功绩。

一码归一码。

他和渣爹不可能和平相处,闹不好就要不死不休。然而,在战场上,在维护汉家的尊严和土地上,他佩服桓大司马,半点不掺假。

咚、咚、咚!

战鼓一声重似一声,一阵急似一阵。

刘牢之越战越勇,在鼓声和呐喊声中,长-枪仿佛出洞的灵-蛇,游走出击,招招刺向对手要害。

悉罗腾渐渐不敌,右肩仿佛又疼了起来。

呜——

鲜卑战阵中突起一阵沉闷的号角,悉罗腾面罩护铠,看不清表情,但从其行动来看,这是撤退的号令。

“想走?”刘牢之大喝一声,径直策马追上。

追至阵前,鲜卑骑兵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,一员年轻的小将策马飞驰而出,接应悉罗腾,挡住刘牢之飞来的长-枪。

小将年纪不大,一身亮银色铠甲,雪肤乌发,少年英气,显然是慕容氏皇族。

“殿下!”

“休要多言!”

悉罗腾面带惭愧,慕容冲无意听他多说。不是叔父下令,他绝不会出面救人。

阵前斗将,败就是败,胜就是胜,哪怕死了也是光荣。结果倒好,见他撑不住,叔父竟下令救人!

这压根不合规矩!

慕容冲到底少年意气,即便服从军令,对悉罗腾仍没什么好脸色。

待两人回到阵中,军阵迅速合拢,将刘牢之拦在阵外。

“没种!”刘牢之不惧面前长矛,相距不过二十余步,大声骂道:“妄你自称英雄,战无可敌,简直是狗熊!”

骂完策马就跑。

好汉不吃眼前亏,刘牢之貌似粗汉,实则胸有乾坤。什么时候该硬气,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,心里门清。

见刘牢之回到阵前,桓容眼珠子转了转,从侧窗吩咐钱实两句。

“府君放心吧。”

桓熙早已经腿软,无需钱实再费心看管。得桓容口令,钱司马行到武车后,取出役夫赶制的“扩声器”,交给嗓门最大的军汉,吩咐道:“使劲喊,喊破喉咙也不要紧,府君有赏!”

“您瞧好吧!”

军汉咧开大嘴,气沉丹田,猛地扯开嗓子:“鲜卑胡听着,你们不识字,不懂规矩,是你们没脑袋,是天生缺陷,不怪你们!你们不守斗将规矩,就是没胆子、没种、没卵!”

既然是冲军汉吆喝,自然不能文绉绉,越是简单明了效果越好。

“你们这群缩头乌龟,有什么脸称汉家子懦弱!不,不能叫你们乌龟,那是侮辱乌龟!”

“没胆的孬种!没脸的孬汉!”

军汉嗓子放开,骂得酣畅淋漓,痛快之至。

无论晋军还是鲜卑军,都有瞬间的错愕。

晋军反应过来,跟着一起大骂“孬种”,长刀击在盾牌上,骂声连成一片。鲜卑军被骂得双眼充血,牙根紧咬,奈何自家确实坏了规矩,想要回骂都没底气。

桓容单手撑着下巴,在武车里冷笑。

论起国骂的艺术,这才哪到哪?何况仅是口头开骂,换成某支穿裙子的军队,可是要当面掀裙子,拍着屁-股挑衅敌军。

那一排世所罕见的风光……

不成,不能再想了。

桓容摇摇头,自己好歹是个士族郎君,大好青年,岂能如此之污,简直太不讲究。

骂声一阵高过一阵,桓大司马并未下令阻止,仅是看向右军,表情难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