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宥钟琳抵达建康,桓容卸下心头一块大石,往青溪里取出藏金提上日程。

“仆等于广陵会盐渎商船,除船上货物,另有一封敬德亲笔书信。送信人言,务必交于明公手中。”

自北伐归来,荀宥和钟琳不再称桓容“府君”,皆改称明公。

表面上看,仅是称呼的改变,并无实在意义。

究其实质,二人是在向桓容表示:从今以后跟着明公,是为政一方还是挺-进朝堂,是做个权臣还是画地称王,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

总之,两人决心已定,无论桓容作何打算,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!

参透背后用意,桓容没有多说什么。

与其空口白牙,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,他们的决定没有错,跟着桓县令有肉吃!

当下,青溪里的宅院需尽快收回,宅院里的藏金和珍宝都要运出,还不能引起外人注意。桓容一个人做不到万全,将事情托付两人,代表非同一般的信任。

荀宥钟琳当场表示,明公尽管放心,事情交给他们,保证不出半点差错!

调派人手之前,荀宥取出石劭的书信,并附有两卷竹简。

书信以米浆封口,竹简用布袋包裹,袋口-封-死,缠绕在竹简上的绳子更打着死结。

“送信人言,自郎君北伐,秦氏商船几度往返,运走大量海盐。因盐渎人口急增,粮食本有不足,交易的稻谷未曾增加,倒是绢布多出两船。”

在广陵时,荀宥和钟琳大致了解过状况,对坞堡的生意做出估算。

因定价关系,每船货物的纯利偶有起伏,架不住需求量大,细水长流下去,绝对是一笔不错的买卖。

更何况,借生意同秦氏交好,无异于在北方结下盟友。只要不在短期内反目,无论明公今后有何打算,秦氏都将是一股不小的助力。

“仆从船上听闻,陆续有胡商往盐渎市货,除绢绸外,金坊的饰物尤其抢手。”

桓容点点头,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书信,看过一遍,又令婢仆取来小刀,拆开-封-死的布袋,取出严密包裹的竹简。

“敬德在信中说,有吐谷浑和波斯商人入盐渎,乘的是秦氏商船。”

“秦氏商船?”

荀宥和钟琳互看一眼,均有些惊讶。

“这笔生意不小,算是秦氏的一个人情。”

桓容展开竹简,见两人面露惊讶,干脆将书信推过去,示意他们自己看。

“北方正乱,大战未遇,小战却接连不断。”

“慕容鲜卑朝中乌烟瘴气,国内刚遇大灾,偏又征收重税,近乎民不聊生。氐人遇到张凉发兵,此刻正自顾不暇。”

“杂胡纷起,除了抢劫县城,过境的商队都不得幸免。”

看着竹简上刻印的字迹,想起秦璟送来的消息,桓容习惯的敲了敲手指。

“近月来,汉人的商队极少再赴北地,有也仅在边境行动,并不-深-入。如此一来,胡商的日子愈发不过好。”

如鲜卑段氏实力雄厚,护卫的战斗力可比军队,组成规模庞大的商队,自然不惧杂胡乱兵。

换成寻常的胡商,找得到门路,勉强能跟随大商队出行,用货物利润换来保护。寻不到门路,要么不出门,出门就有可能遇上抢劫,到头来,钱没赚到不说,命都可能丢掉。

“氐人境内稍微好些,鲜卑那里快乱成一锅粥。”

对比之下,秦氏坞堡统辖的州郡近乎成了桃-花-源。

按照石劭信中所言,仅是半年的时间,秦氏便聚拢大量的财富。往年行走在氐人和鲜卑部落间的波斯、吐谷浑和柔然商队,逾七成聚到秦氏坞堡,少数更在坞堡常驻。

“秦时咸阳,汉时长安。”

桓容低喃一声,引来钟琳奇怪一瞥。

“明公是说秦氏坞堡?是否过誉了?”

桓容摇摇头。

他说的不是秦氏坞堡,而是想到今日北地的混乱,对比秦汉时的强盛,心下发出的感慨罢了。

“信上说,随船来的胡商均常驻秦氏坞堡,需求大量的丝绸绢布,以及出产南地的珍珠。”

荀宥看过最后几行字,道:“敬德的意思是,可在盐渎设小市,专同胡商买卖。”

胡商常驻秦氏坞堡,相当于递出“投名状”。除非不要脑袋,基本不会对盐渎的安全造成威胁。

他们需求的货物数量极大,给出的价钱也相当高,石劭有意拿下这笔生意,故而在信中建议,可以在盐渎设小市,专同胡商市货。

秦氏坞堡将胡商带到盐渎,少去中间一道转货的程序,相当于直接送出利益,是个不小的人情。

日后盐渎设立小市,更多的胡商借坞堡商船往来,双方的关系会更加牢固。

届时,秦氏不只运送胡商,更要运送成船的货物,既得了对方的感激又能得到实惠。同样的,以此提出增加海盐和粮食的数量,桓容自然不好一口拒绝。

仔细想清楚之后,桓容不禁啧了一声。

这样的生意经,自己当真还有得学。

“仲仁以为,这小市当不当设?”

“仆以为此事利大于弊。”

桓容能想到的,荀宥和钟琳自然不会忽略。就长远考虑,这笔生意算不上亏。至于欠下的人情,实在算不上什么。

盐渎不缺海盐,要多少有多少。

至于粮食,盐渎存量不足,双方又是合作关系,总不会强行-逼-迫。

“定契的是秦氏郎君,明公大可放心。”

桓容怀疑的看着两人,他们对秦璟如此有信心?

“不瞒明公,仆等遭遇战乱,全家离散,最终沦为流民,见多世间百态,各色人等。其他不敢言,以秦氏郎君平日行事,挟人情-强求之事,九成以上不会发生。”

荀宥的神情和语气不似做假,桓容皱了下眉,欲言又止。

“以仆之见,如若真有不得已之日,明公当以己为先,从心而为。”钟琳补充道,笑容颇有深意。

看着清风朗月的钟舍人,桓容眨了下眼。

这是明白告诉他,一旦对方挟人情-狮子大开口,自己忍无可忍,直接撕毁契约,翻脸无情?

“大丈夫不拘小节。”钟琳掸了掸衣袖。

“然。”荀宥淡定颔首,表示赞同。

还然?

桓容无语半晌,捏了捏鼻根,忽然发现,在当世俊杰面前,自己岂止是傻白甜。

三人商议之后,桓容亲自给石劭写了回信,交由健仆送往盐渎。

两卷竹简上附有盐渎一年的收入,逐项简单列明,在最后记录下数字。

为何不用账簿,想想也能明白。

如此大的出货量,即便采用新式账簿,也要装上十几箱甚至几十箱。

桓容在建康停留不会超过一月,来回运送账簿不够耗费人力物力。何况他未必有时间细看。远不如列明总数,让他心中有个大致的概念,等回到盐渎再行核对。

书信送出,桓容了却一件心事,将青溪里诸事交给荀宥和钟琳,随后唤来健仆,带上一只木箱去见南康公主。

“对了,”桓容忽然停住脚步,对钟琳道,“带回来的香料和彩宝留出部分,余下和首饰一并送入城内店铺。”

“诺!”

现如今,盐渎的海盐和金银首饰均已卖到建康,除王氏之外,桓容和谢氏、贺氏以及陆氏先后有了生意往来。

事情未经他的手,多数是石劭打理。

今遭回到建康,总要和几家走动一下,表礼送上一份,巩固一下彼此的“友谊”。

自己出面未免突兀,借阿母的名义更为妥帖。毕竟,赚钱的生意有目共睹,为免招人恨,还是低调些好。

绕过回廊下的厢房,迎面吹来一阵冷风,风中夹着点点细雨。

桓容抬起头,看着雨点成丝,逐渐连成一片薄幕,挥洒之间,似轻纱缠裹院中一株古木,景色煞是宜人。不觉诗兴大发,想要仿效古人吟上两句,话到嘴边突然没词。

琢磨半晌,到底摇了摇头。

文艺范什么的,才子什么的,果然不适合他。还是老实点同金银为伍,狂奔在赚钱坑爹的大道上吧。

这场雨来得突然,南康公主心情不错,站在廊下赏雨。

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对鹁鸽,通身灰黑色的羽毛,只在颈部和腹部有片暗红,看起来不够鲜艳,却圆滚滚的十足喜人。

两名婢仆取来稻谷,撒到院中投喂。

少顷,又有数只鹁鸽飞来,互相争抢着谷物,院中的“咕咕”声连成一片。

“这小东西倒是有趣,一点不怕人。”

南康公主看得发笑,对靠坐在廊下的李夫人道:“我记得阿妹说过,早年曾养过几只少见的雉鸟和雀鸟?”

“都是早年的事,随口一提罢了,难为阿姊还记得。”

李夫人侧过头,发间的步摇轻晃,娇美的面容现出几分怀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