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子车驾进入幽州,遇上出行以来的第一场大雨。

乌云翻滚,大雨滂沱。

雨中夹着雪子自天空砸落,交织在眼前,瞬间迷蒙住视线。冷风自北袭来,一阵阵呼啸而过,不断敲打在车身上,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钝响。

华盖被风掀起,五行旗烈烈作响。

冷雨中,骏马发出阵阵嘶鸣,大车行进愈发困难。遇到泥泞的水坑,车轮差点陷了进去。

见此情形,桓容当机立断,下令队伍暂停,寻开阔处避雨,待雨停后再继续前行。

士卒飞驰传令,大车移往两侧,陆续升起挡板,围住处于中心的大辂,挡住从西面袭来的风雨。

谢安和王彪之披着蓑衣,被请至天子驾前。

“没料到会遇上这场雨。”桓容坐在车里,温言请二人落座,并让婢仆送上茶汤和糕点,“且暖暖身子。”

“谢陛下。”王彪之抹去鬓边的雨水,端起茶汤。

“冬日多雨雪,幽州近北,这场大雨算不得奇怪。”谢安沉吟片刻,道,“只是入冬以来,各州频传天灾,宁、交两州有山民作-乱,需尽早赈-灾-平-乱才是。”

桓容点点头,无需婢仆和宦者服侍,亲自打开箱柜,找出一张舆图。

大辂经公输长和相里兄弟联手改造,从外观上看,同古时传下的规制一般无二,内里却是截然不同。

车厢内的空间被充分利用,车壁暗藏乾坤。如有人心怀不轨,意欲行-刺,只需按下靠近车窗的机关,立刻会万箭齐发,刺客不成刺猬也成筛子。

为检查是否有疏漏,典魁和许超都曾亲身体验。

勉强全身而退,两人都是一身冷汗。事后,遇上公输长和相里兄弟都要绕道走。按照两人的话说,如此恐怖的遭遇,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。

能让两员猛将心惊胆战,连做三天噩梦,可见大辂中的机关有多么凶-残。

谢安和王彪之不知车内布置,看桓容敲敲车壁,就有巴掌宽的木屉探出,仅是挑了下眉,略感到机巧罢了。

舆图铺开,谢安手指交州和宁州两地,言日前三省收到急报,两地皆有人作-乱,不是州内百姓,大部分是窜入州内的蛮夷。

“言是山民土人,实则是蛮夷-偷-潜-入边,杀人掳掠,无恶不作。”谢安严肃道。

“宁州驻有三千州兵,大可围-剿-乱贼。交州地窄人少,自前朝以来,常遇蛮贼作乱,百姓屡遭祸患。当地治所接连上奏,朝廷合议派兵,不等大军抵达,蛮贼早遁入山里,难觅踪迹。”

交州地处边境,秦时置郡,本名交趾。西汉在该地置州,东汉时改为交州,辖地包括后世的广东、广西以及越南的中部和北部。

汉末天下大乱,群雄并起,三国鼎立。孙氏立国之后,交州归入吴国境内,分割成两州。虽延续交州之名,辖地却减少大半。

西晋时期,交州延续旧制,辖地没有太大变化。

永嘉之乱后,司马睿渡江建立东晋,朝廷北临强敌,精锐府军拱卫建康,主要防备鲜卑和氐秦,交州距建康千里,兵力不足,难免给了少数蛮夷可趁之机。

自东晋建立到桓容登基,交州几乎是数月一乱,难有安稳的时候。

交州刺使的上表一份接着一份,不是天灾就是*,几乎没有任何好消息。往往是三省接到蛮夷作-乱的上表,尚没来得及处理,第二份上表已在路上。

时间长了,听到“交州”两个字,三省官员都觉得头疼。

与之相邻的宁州,虽也有山民和蛮夷作乱,却远不及交州频繁。

究其原因,宁州刺使手段狠戾,凡作乱之人,抓不到便罢,抓到之后立即处死,家人族人全部株连。

被迫从贼之人,境内百姓尚有一线生机,经审讯查明,可以劳役抵罪。

查出身份不明的境外蛮夷,一概砍头腰斩,将尸首丢到边界,让邻国之人亲眼看看,胆敢窥伺汉家之地、屠戮汉家百姓,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。

宁州刺使向来有贪-暴之名,百姓苦其久矣。

自同桓氏结盟,尝到了商贸的好处,知晓桓容见不得盘剥百姓之事,行径逐渐有所收敛。

州内苛捐杂税大半剪除,商贸渐渐繁荣,更有豪强组织起商队,依靠当地特有的矮马攀山越岭,开辟出新的商路。

现如今,宁州之人少言周刺使贪-婪,多言其能守境卫民,平乱逐走贼寇。

凡是被周刺使讨伐过的蛮夷,死了且罢,侥幸活得一命,都会留下不小的心里阴影。吃过一次教训,再不敢踏足汉土半步,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寒意蹿升,手脚冰凉。

按照后世的话来说,周仲孙性情残-暴,绝非一个好官,甚至称得上酷吏。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,守住了宁州边境,使贼寇不敢踏足半步,渐渐取得百姓信任。

相比之下,交州刺使颇有清名,却被民-乱闹得焦头烂额,实是让人瞠目结舌,很是费解。

谢安和王彪之都不喜周仲孙为人,但不得不承认,有他坐镇宁州,对贼寇是不小的威慑。更重要的是,桓容能掌控此人,不使其拥兵自重,野心膨胀,最终成为内乱根源。

“去岁以来,交州几番急报,蛮夷为祸边境,为害数县百姓。朝廷固然能派兵,却是远水难救近火。”

最大的可能,就是像之前几次一样,军队尚在途中,贼寇早得到消息,提前遁入山里,销声匿迹,连个影子都不见。待将兵无功而返,风声减轻,贼寇又会卷土重来,变本加厉祸害州郡百姓。

“蛮贼之恶,不亚胡寇!”

桓容看着舆图,思量谢安所言,手指擦过交州边界,脑子里转的却是另一个念头。

原来,这所谓的交趾之地,秦汉时就为华夏领土。如果不是百年战乱,五胡乱华,如果汉家政权能够继续强势,未必会有后世那些糟心事。

“陛下?”

谢安说了半晌,迟迟不见桓容回应。抬头发现对方眼神飘忽,不由得眉心微皱。

“啊?”桓容一个激灵,刹那间回神。发现谢安和王彪之都在看着自己,表情很有些莫名,立刻意识到方才走神,不由得扯了扯嘴角,略感尴尬。

讨论边界要事,他却当面走神,难怪会被四只眼睛一起瞪。

“咳!”掩饰性的咳嗽一声,桓容用力捏了捏手指,集中注意力,将思绪拉回到舆图之上。

“朕之意,遇贼寇作乱害民,可令宁州派兵剿贼。”说话间,桓容手指舆图,沿着宁州和交州边界,向南圈出一块,

“逐走贼寇之后,可于当地重录户籍,将山民和潜入的蛮夷分别录籍造册,令其取汉名,学汉话,五至十户为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