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日宫宴, 百官贺礼之后,由王公至两千石官员,陆续由谒者引至殿前,进献寿酒。

进酒时, 谒者跪奏,“臣等奉觞再拜,上千万岁寿。”

郗超接酒置于御座前,并言:“觞已上。”

桓容举觞之前,百官面御座而拜, 伏称呼万岁。

整个过程之中,乐声始终不停。

上自王公下至官员,每一人敬酒, 都要严格依照程序, 不能省略任何步骤。

饮下最后一杯寿酒,桓容暗松口气。

不是担心自己喝醉, 而是觉得殿下文武太累。幸亏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数目有限, 如果满朝文武都要来上一回,算算下拜的次数, 至少有半数要卧床不起,在家里躺上几天。

“酒已毕, 进宴!”

谒者引官员退下, 群臣再拜入席。

宦者宫婢鱼贯而入, 进美食佳酿。

桓容举觞, 邀群臣共饮。

三觞之后, 乐声忽然一变,鼓声减弱,琴弦大起,歌者声音清脆,舞者伴着乐声飞旋,彩裙仿似云霞,弯腰折袖之间,尽显娇柔妩媚。

宫宴菜式有定制,多袭自前朝,肉糜自然不能缺。

无论吃过几次,桓容都不习惯,干脆令宦者吩咐下去,在做菜时动一下手脚,上层铺一层新鲜的肉糜,下层全部做成小炒,并加些滚汤。

从表面看不出任何端倪,进上之后,用筷子翻两下,肉糜全部浸入汤里,算是一种另类的涮锅,滋味不提,好歹不用再吃生肉。

桓容以为做得聪明,实则有个致命的缺陷。

谁见过盛肉糜的碗会冒热气?

好在他坐在上首,和群臣有一定距离。若不然,肯定会当场露馅。

一曲结束,舞者行礼退下,宦者宫婢进上新菜,是用香料炙烧的海鱼和鹿肉。伴着新菜更有新酒。

比起寻常所饮,此酒明显烈了许多。

多数官员不知底细,一觞饮下,胸口似燃起烈火,脸颊顿时飞红。

列席的番邦使臣大叫痛快,有人喝得兴起,竟离开席位,大步走至殿前,单手扣在胸前,当好话不要钱一半向外倒,说得桓容都有些不自在。

最后,终于道出实意,希望能大量市买这种烈酒。

使臣拿不准,这种烈酒究竟多不多。所谓先下手为强,抢在他人之前开口,即便总量不都,也能多分到几坛。

能被国主和部落府委以重任,率队入桓汉入贡,绝不会愚钝之辈。

烈酒送到宴上,不少人就心生猜测。然而,即便眼前是个坑,为这样的美酒,照样要捏着鼻子向下跳。

对没有掌握酿酒方法的草原部落而言,烈酒就像是神马,可遇不可求。

如今摆到面前,岂能就此错过?

“伟大的汉朝天子,您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阳,您的光辉能照耀天下!”

桓容咳嗽一声,暗自庆幸,幸好早放下筷子,否则肯定会当场失态,被史官记录在文献中,成为第一个在宫宴上被呛到的皇帝。

不过,使臣所请正中下怀。

之所以将烈酒摆上宫宴,还是在这样的场合,一个重要目的就是“打开市场”。

由商队开拓生意也非不可,然而,在宫宴上打出名声,价格必定能高上数倍。并且,传扬出去,也不会有人觉得要价太高。

打上“御用”两字,本身就代表着高端大气上档次。

心太黑?

桓容摊开手,表示无所谓。

酿这种酒需要粮食,如果价格不高,岂非吃亏?

这样的年月,隔三差五就要闹天灾,粮食歉收甚至绝收。即便有商路和海贸补充,大量酿酒仍会引来诟病。

想要堵住百官的嘴,无非“利益”二字。

由西域和海上市粮,酿成美酒,以高价市出去,得来的利润补充财政,以商税的形式入国库,国家不差钱,可以继续减免百姓粮税。

待熬过最艰苦的一段时期,开荒初现成效,亩产能达到一定水平,一切都会走上正轨。

事情总要有人去做。

甭管条件是否苛刻,是不是存在理想化的成分,试一试总不会有太大损失。况且,如果能够成功,必定会少走许多弯路,于国于民大有裨益。

至于受损的邻居……桓容端起羽觞,笑眯眯的同使臣共饮。

周瑜打黄盖,愿打愿挨。

压根不用良心不安。

后世的史书是否会指他心黑,是个欺压外邦的恶人,桓容根本不在乎。

番邦使臣大力恳求,甚至提出以黄金换烈酒。桓容却没有当场答应,显然是在吊对方胃口。偏偏有人主动咬钩,而且不只一个。

多出竞争者,使臣咬钩的性情愈发迫切,很不能纵身一跃,丝丝抓住鱼线。

将这一幕看到眼里,满朝文武都有些无言。

郗愔险些喷酒,谢安勉强维持住谪仙姿态,抖动的嘴角却出卖了他。王彪之坐在席间,脸色涨红,不知是被酒气熏染还是憋笑所致。

唯有贾秉和郗超表情淡然。

两人甚至举起羽觞,隔空对饮,很有惺惺相惜之感。站在同一立场,就挖坑埋人一事,两人十分有共同语言。

殿前的一幕实在有些滑稽,连乐声都变得时断时续。

桓容满脸为难,不是朕为难诸位,实在烈酒数量有限,不好分啊。

不好分?

那就不分!

有使臣反应快,立即一骨碌站起身,抢在他人之前提价,仿佛道出的不是金子,而是路边的石块。

争相“叫价”之下,给出的价格越来越高,已超过桓容预期。等到有人胜出,桓容用力咬住后槽牙,才面前压住上翘的嘴角。

乱糟糟的场面,实在不合规矩。满朝文武俱在殿中,偏偏无一人出声指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