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甲士禀报, 看到来人呈送的信物,秦氏兄弟同时面现激动, 丢下手头事,大步走出军帐。

巡营将士吃了一惊,不明白三位殿下为何如此表现。

好奇之下, 有将士停下脚步,驻足观看,发现三人去的方向竟是营门, 不免更生好奇。

大营外,没有秦璟三人传召,车队并未入内。

领队之人立在车前,自始至终没有半点紧张。忽然听到一阵响动, 看一眼身后,面现不愉,同随行护卫低语几句, 后者会意,当即大步离开, 从队伍后的大车中拽出几个人来。

几人都是蓬头垢面, 一身的狼狈,仿佛在泥土里滚过。

乍看辨别不出, 仔细观瞧就会发现,其中竟然有逃出城的王休。另有两个少年, 则是早前被周飏送出城的亲子。

这几人为何会凑到一起, 又为何会落到这行人的手里, 只能说是凑巧。亦或是千算万算,终究漏算了命数。

领队身后的马车上,车门紧闭,车窗半开。借助火光,隐隐能看到里面有两个妇人的身影。

大概过了一刻钟,急促的脚步声从营中传来。

领队转过头,发现来者是秦璟三人,立刻笑着上前,拱手行礼,口中道:“见过三位殿下。”

“你是……贾掌柜?”

秦璟常年在边疆领兵,并不识得此人,表情微顿。秦玓和秦玒同其有几面之缘,认出来者是谁,当下惊讶出声。

贾科是长安城有名的粮商,偶尔还市卖药材,生意做得极大。手下有超过百人的商队,在长安附近的州县都有粮铺。还曾带领商队前往三韩,为秦玓运送军粮和伤药,在南北商队之间很是有名。

此外,他还有另一个身份,桓汉侍中贾秉的族弟。

贾秉携族人投效桓容,一路从舍人做到正四品朝官,实是非同一般。然而,贾氏族人为官的却不多。

例如贾科,聪慧不下族兄,却自始至终没有选官。在桓容登基后,更是主动留在幽州,始终没有踏足建康朝堂。

数年下来,别说是长安,建康朝廷认识他的人都是少之又少。

除荀宥、钟琳和石劭等潜邸旧臣,几乎无人知晓,这个长安有名的大商人,竟然是桓汉埋在北边的钉子,在桓容为幽州刺使时就已牢牢扎下。

换成其他人,或许会心生不满。

贾科则不然。

贾家人的性格和行事不同寻常,纵然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出仕,即使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,在民间的名声永远及不上王谢,更不可能成为王谢。

没有足够的积累,家族永远会是士族中的异类。

贾氏郎君甘愿放弃选官,隐藏身份潜入长安,就是深知这点。家族根基尚浅,朝堂上有贾秉一人足够。他人各自发挥所长,为天子所用,打下牢固的根基,才是家族立身的根本。

贾科在长安搜罗消息,定期向天子上禀,并不经过朝廷三省。

他手下聚集不少人才,既有豪杰之士,亦有鸡鸣狗盗之徒。

少数是从幽州带出,忠心耿耿。余下皆是从北地搜罗。

后者之中,有的是受他大恩,甘愿投效。有的则是拿钱办事,压根不晓得贾科的真实身份,以为他搜集消息是“商人天性”使然。

北地战乱多年,盗匪屡剿不绝,更不用说胡人盘踞的漠北和西域。

想要在乱世中平安行走,保住偌大基业,单会做生意远远不够。结好最强的几方势力极为重要。

于是乎,贾科在长安扎根,生意做得风生水起。

长安坊市重建时,他暗中打通关系,送出不少金银,结好低品官员和散吏。更挥舞着金银和绢帛,趁机结好巡城士卒,结下多种善缘,埋下为数不少的消息渠道。

经过多年的谋划,贾科不说手眼通天,却也差不多了。

如此一来,方能在夏侯氏紧闭城门、封锁长安时送出消息。更借助之前收买的守城士卒,瞒过叛军耳目,顺利接出刘氏姊妹。

至于王休和周飏的两个儿子,则属于“意外收获”。

王休兄弟逃出城时,遇上周氏的追兵,护卫健仆尽丧。王曜受伤死在途中,王休身边无人,疲累交加,又惊又惧倒在路边,遇上贾科派出的探子,当场就被拿下。

周飏的两个儿子则遭遇私兵背叛。

周飏以为料定先机,做出万全准备,殊不知,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。他起意背叛旧主,转头就被私兵出卖。两个儿子携带的金银都被抢走,不是私兵和护卫起了内讧,他们早已经丧命于刀下。

走投无路时,两人遇上好心山民搭救。

怎奈恶性深植,两人恢复体力后,听山民提到平叛的大军,为避免消息走漏,竟趁山民不备,一刀将其刺死,更放火烧屋。

不放火尚有逃跑的可能,火势一起,迅速引来注意。

贾科自己都没想到,为救刘氏姊妹出长安,派出探子确保安全,中途竟带回这样两份“惊喜”。

审问过程中,知晓王休有意南逃,贾科不免冷笑。

看来是上天都看不过眼,才让这些人落到自己手里。不妨一并带上,送去秦氏大营,权且做个“添头”。

秦璟兄弟来到营前,听贾科道明来意,都是神情微变。

秦璟早接到桓容书信,到底有所准备。他的惊讶,更多是针对桓汉在长安的力量。秦玓和秦玒则是心情激动,望向贾科身后的马车,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。

见状,贾科微微一笑,侧身退开两步。

“阿屺,阿峥,阿嵘。”

马车门推开,刘皇后和刘淑妃出现在火光之下。

为行路方便,两人换下宫群,蔽髻已经摘掉,发间仅有两枚金钗。

或许是舟车疲惫,两人的神情中都有几分憔悴。然而,再多的疲惫之色,终掩不去融入骨子的雍容华贵。

“阿母!”

“阿姨!”

见两人无恙,兄弟三人齐齐抢上前,纳头就拜。

刘皇后和刘淑妃顾不得许多,扶着车辕走下马车,将三人一一扶起。城内险象环生,生死间走过一遭,母子此番再见,都是百感交集,千言万语难以表述。

“家母能够脱险,全仰赖贾掌柜仗义相助。”秦璟扶着刘皇后,对贾科道,“他日定当回报!”

“不敢。”贾科肃然神情,拱手道,“仆只是奉命行事。”

事到如今,贾科的身份昭然欲揭,隐瞒也是无用。强行掩饰反倒落了下成,不如大大方方摆明立场。

不过,他的身份揭开,此前埋在长安的钉子怕会逐一废弃,再不可用。

乍一看,这是笔赔钱的生意,可谓是血本无归。但是,看到今日的战况,想到城内的种种,贾科不得不佩服官家有先见之明。

叛军貌似赫赫扬扬,同秦氏兄弟战得旗鼓相当,甚至击退攻入南门的骑兵,实则底气不足,早晚不成气候。

长安注定被攻破,秦氏仍为桂宫之主。

经历过这场战乱,秦策身死,帝位空虚。此前曾下诏令,秦璟有皇太子之名,纵然未行大典,平叛后登基已是板上钉钉。

以此人的行事作风,长安必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,再不同于往日。而皇后和淑妃这份人情,远比预料中更加有用。

营外不是叙话之地,秦氏兄弟迎皇后淑妃入大帐,贾科等人随之入营。

“阿母阿姨一路奔波,且先休息。”

“阿峥,”刘皇后叫住秦璟,问道,“官家和你两位阿姨可还在城下?”

“阿母放心,大君和阿姨的尸身俱已收敛。待收回长安城,拿下贼首,必当以血祭奠,告慰大君在天之灵。”

刘皇后闭上双眼,缓缓的点了点头。

秦璟退出大帐,脚步声逐渐远去。

帐帘放下,刘皇后和刘淑妃坐在榻上,望着映在帐上的光影,互相支撑着,才没有被骤然涌上的情绪吞没。